我和我的父辈 | 亲爱的战友,我替你们看到了……
《对父辈的告慰》
亲爱的战友,我替你们看到了
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,一些老人被授予了由中共中央、国务院、中央军委颁发的“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”纪念章,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走来的抗战亲历者,是烽火岁月的见证者,更是无数牺牲战友的“眼睛”——他们带着战友的遗愿,亲眼见证了山河无恙、国泰民安。他们也深知,自己胸前的纪念章,不仅承载着个人的荣光,更凝结着那些永远留在战场上的年轻生命的期盼。
“打了八年仗还能活下来,我是幸运儿啊!”
在96岁的杜兴良老人家中,珍藏着一张摄于1968年的黑白照。那一年,他因为在部队工作表现突出而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。
出生于1929年的他,15岁时参加八路军,1977年于部队卫生处退休。他回顾自己这一生时说:“我这辈子除了当兵,没干过任何别的事情。如果再来一遍,我还是会去当兵,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了。”
杜兴良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。在胶高战斗、孟良崮战役、淮海战役、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这些载入史册的重要战役的战场上,都留下过作为卫生兵的他英勇救治伤员的身影。
然而他从来不曾以英雄自居,他只以“幸运”两个字来总结自己的戎马生涯。他说:“我整整打了八年仗,其中抗日战争打了两年。像我这样打了八年仗还能活下来的,真的少之又少。所以我觉得,我很幸运。”
从10年前起,杜兴良的身体每况愈下。而他当年的战友,如今在世的也只剩下一个了。他说,自己每天都会想起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战友们,其中多数人早已牺牲在战场上。提起牺牲的战友,老人的眼眶濡湿了。“我想他们,想得不得了。”他有时候觉得,自己是连他们的那一份日子一起活了。
“现在的生活再幸福不过了,我是幸运儿啊!他们早就没啦,没过上后来的好日子。我可以这样讲:我打了不少的仗,那些年基本没住过房子。现在真是比那时候不知好多少倍啊。党和国家从来没有忘记我们,从上海市委市政府,到区里面,再到居委会,他们对我们这些老兵确实非常关心,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。”
杜兴良希望,有一天即使所有的老兵都已离去,年轻的一代也能记住那段岁月。“我希望他们能够不忘历史,想想战争年代,想想我们国家被人家欺负的年代。经过几代人不懈的斗争,用鲜血和生命才换来了今天。他们如果能够记住这些事情,就一定能非常奋勇地投入到现在党和国家的建设当中去。”
“80年了,党和国家没有忘记老兵!”
在杨浦区中心医院的病房里,樊平躺在病床上。老人今年96岁了,前阵子因为摔跤住了院。这个下午,她被颁发抗日战争胜利80年的纪念章。病床边,儿子大声对她说:“80年了,党和国家没有忘记你们老兵!”
1941年,樊平跟着舅舅参加了八路军。她先是在宣传队工作,接受文化补习后一直从事卫生工作。在战争年代里,她冒着枪林弹雨在战场上积极救助伤员。而因为战地医疗条件匮乏极缺血包,她经常主动为战友献血。
樊平儿子告诉我们,母亲是1946年加入共产党的,至今已经79年了。“她一生对党忠诚,热爱祖国,她的人生经历既平凡也不平凡。她后来经历过很多次国家体制的变化,从我们的角度来理解,她是作出了牺牲的,但是她心很平。”
樊平经常这样告诉自己的孩子们:“比比和我同期参加革命的那些人,有很多都早早为了祖国的解放事业而牺牲,我还能很幸运地活着,已经很知足了。”
退休以后,逢年过节居委会给她送来慰问金,她都会主动把这些钱又捐出去,有时候是作为党费,有时候则是为了扶贫帮困。
受到父母影响(注:父亲也是军人),家中弟兄四人都先后当兵。“父母的行动激励我们从小立志要报效祖国,在后来的工作岗位上我们也继承了他们的优良品质。踏踏实实地工作,认真负责地做人,没有辜负老一辈对我们的期望。”樊平儿子说。
从乡村少年磨砺成抗日先锋
少年时代的王俊章亲历日军铁蹄下的家国苦难,早早立下保家卫国的壮志。1942年,日军扫荡肆虐致校舍停办,目睹八路军痛击日寇的英雄壮举后,他毅然加入本村先锋抗日队,以稚嫩之躯投身抗日洪流。1943年,他加入共产党领导的青年救国会,勇斗恶霸地主捍卫群众利益,全力帮扶抗战家属发展生产,用实干担当支援抗战前线。他从乡村少年磨砺成抗日先锋,以青春热血铸就革命信仰,之后初心不改,用毕生实践诠释了共产党员的忠诚与担当。
“那些牺牲的战友太可惜了……”
“80周年了,您为我们党和国家以及抗战的胜利,作出了巨大的贡献,我们代表杨浦区送您一枚勋章。”老人坐在轮椅里,双耳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听力,但是此刻他却静静地听着。
10年前,李万春曾经荣获过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纪念章。10年后,80周年的纪念章也挂在了他的脖子上。但是对这名老兵来说,荣誉从来不是自己炫耀的资本。他的女儿告诉我们,从自己有记忆起,父亲几乎从未和家人提及与战争有关的点滴,也不说自己在战场上做过些什么。“他生活里一直不太响的,唯一和我们常常念叨的就是那些牺牲的战友太可惜了,没能过上今天的美好生活。”
“他们永远留在那片硝烟弥漫的土地上”
在徐汇区裕德路的家里见到95岁的刘鸿鸣时,他精神很好。回忆起解放战争时期作为卫生员多次参加战斗的日子,他很感慨。当年跟随部队四处奔波,有伤员了,就靠像他这样的卫生员就地包扎、治疗。严重的伤员只能暂时安置在老乡家里养病,然后大部队继续出发。战时不比如今,生活条件很艰苦。刘鸿鸣回忆,有时候白天行军打仗太累,晚上住的地方没有床铺,就直接把门卸下来当床板来睡觉。当年在部队里,他也有相处得不错的战友,很多都因为伤病或是战事而被迫走散了,有一些甚至永远留在了那片硝烟弥漫的土地上。“现在生活好了,不像过去三天两头打仗了。”刘鸿鸣很感恩如今平淡的生活,也算是替那些战友看到了当年他们共同盼望的和平生活。
“如今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”
比刘鸿鸣大三岁的张健寿今年3月刚刚离世,他投身抗战要早一些——1940年加入新四军,整个抗战时期,一直在华东第十一野战医院工作,是开刀的一把好手,负责收容和医治前线下来的伤病员。张健寿的女儿告诉记者,从小听父亲讲过不少当年的事。“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过的一次经历:当时日本人派特务搜寻我们的野战医院,医院外面都被包围了,情况特别危急,差一点就被敌人炸了。但即便这样,同志们也没有放弃,而是拼尽全力保护伤病员、坚持救治工作。”
在女儿眼中,父亲性格温和,思想进步、为人正派。可能是做了一辈子军人和医生的缘故,即便生命最后的时光在医院和病榻上度过,张健寿依然非常坚强,积极配合治疗。女儿还展示了父亲留下的奖章和照片等珍贵物品,她说,每次看到这些就会想起父亲生前的谆谆教诲。“他总跟我说,现在的幸福生活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,一定要懂得珍惜。还反复叮嘱我,要永远感党恩、听党话、跟党走,不管在什么岗位上,都要尽自己的力量多为社会作贡献。”
“现在我们是很强大的”
黄元水一生经历过多次战役,历任看护员、飞行员、中队长、副大队长、副参谋长、副站长等职,曾在华东一纵队、空军第六师、海航十八团、海航大场场站等单位任职。
妻子金云娣记得:“他那时跟我讲过行军的时候,他是通讯员,人家休息了,他还要到各部队去送信,日日夜夜几乎没有睡觉。”
在儿子黄健文心中,父亲黄元水兢兢业业,任劳任怨,待人诚恳和气。小时候在表格里填写“父亲是军人”的时候,“很光荣的,同学们也很也都羡慕,因为老爸是解放军”。
母子俩都期盼着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大会的阅兵。“可以看到那么多先进的武器装备,我们军人的精神。”
金云娣出生于1941年,她还记得遇到日本兵的往事。
“日本鬼子,到处横行霸道。那时候我大概(虚岁)5岁,日本人到处砍。那时候我们家里在做小买卖,他们拿刺刀把一瓶高粱酒一劈二,(酒就)洒得一塌糊涂。我爸爸喉咙(距离)那个刺刀,就相差一寸远。(那时候)我小了,我印象里我在厨房里面躲着。”
往事历历在目,但“现在我们是很强大的”,金云娣说。
“不管80周年、90周年、还是100周年,先烈那种抛头颅、撒热血,把生命都献出的精神,也要传承下去。”黄健文说道。
“几死没有死,但很多战友都牺牲了”
94岁的王建文获得过数枚勋章,摆满一桌。“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,应该为国家、为人民做的事。”
他嘴里循环说着解放上海前夕的故事。他和战友们曾泅渡肇嘉浜,彼时的肇嘉浜是上海著名的龙须沟,流泻着污黑的废水,散发恶臭。“等到天亮的时候,发现身上都是粪便和烂泥。”战士们在深达胸部的臭水中前进,晚上就穿湿漉漉的衣服睡在马路上。
在渡江战役、上海战役中,王建文任电话员,保障战地通讯。在战友的掩护下,他背着电话线,跑在最前面。女儿王力说:“就是背着电话线,一路放、放、放,有时候线断了,要赶快把线接起来。”
王建文说:“那时候,牺牲的人多。我活到现在,怎么说呢,(属于)100个人中的1个。”他经常怀念老战友,时常把这些经历说给后辈听。
“我们家第三代来,他就要讲这些故事给他们听。他最常讲的话是:小的时候家里穷,没有饿死;打仗没有打死;后来当飞行员,没有摔死。几死没有死,但他的战友很多牺牲了。”女儿王力说。
“一起扛过枪的,比亲兄弟还亲!”
当被问及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战友,孙振发长叹了一口气,许是想到已经牺牲、没来得及看到今天强大中国的战友。
虽然年事已高,他依然清楚记得战友们的名字,是谁带自己参的军,又是谁在战场上像亲兄弟一样把自己护在身后。
孙振发出生于1931年3月,于1945年入伍,在江苏射阳独立团团部通讯班任通讯员。他的家中有一件军装,挂满勋章,但他没把自己当做英雄,说自己在抗战时还只是个“小鬼头”。“日本人8月投降,我是2月参的军,属于抗战末期了。我那时候只有14岁,没有什么参军的意识,只知道要跟着部队去打日本鬼子。”
前几年在广州,孙振发还遇到过老战友,时隔几十年,两个耄耋老人相遇,孙振发仍然记得老战友是山西洪洞县人。
几十年间祖国旧貌换新颜,从浴火岁月到和平年代,几十年的记忆飞驰而过,再次看到老战友,孙振发百感交集,“那真是比亲人还亲,他在战场上会把我往后拉,自己迎着炮火上前去。”孙振发说话很慢,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战场的硝烟。
在孙振发的家中,床榻前的电视机上,常年播放着电视台新闻,而另一个房间里,一台老式笨重的笔记本电脑,则是孙振发在行动不便的晚年,与世界保持链接的窗口。
“每天都要看新闻,我要把电视机让给他的,还要上2小时的网,也是在看国际新闻。”老伴儿说道。
这是一个抗战老兵在晚年对祖国最深切的挂念。人生进入晚年,交谈都已经变得困难,孙振发依然心怀天下,关注国内外新闻,腿脚不便难以外出后,还学会了用电脑上网,时刻关注这个他曾经为之浴血奋战的祖国。
这种眺望化作无尽的感慨。“没想到祖国现在这么强大,”老人眼中泛着光,“我小时候外国人看不起中国人的;现在不一样,中国人讲话,外国人要竖起耳朵听!我们有实力、有科技,别人现在还敢欺负我们吗?现在中国人讲话有分量,做中国人骄傲,腰杆子挺直了!”
“我们是革命家庭”
张克琪1930年出生,9岁起就在山东军分区司令部电台当勤务兵。老人今年5月底刚刚过世,离自己的95岁大寿只差几天,也没有等到抗战胜利的纪念日。
授勋当天,抗战老兵张克琪的女儿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爸爸一直在盼这个日子,对他来说,这是很大的荣誉。”话刚说完,妻子与女儿已经泪眼婆娑。
这位老兵参加抗日战争时年岁尚小,军装穿在身上晃荡,母亲不得不为张克琪改小军装,但他人小志气长,小小年纪就在电台站岗放哨。再到后来,他参加革命,还在部队做过卫生员、助理军医。然而,担任情报递送工作的父亲1944年牺牲在抗战胜利的前一年。
“他父亲很早就牺牲了,作为儿子没有为父亲尽孝,是他一生的心结。”后来,张克琪夫妻俩回山东老家祭拜父亲,准备给父亲树孝敬碑,到了才发现,父亲墓前已经树起了大大的烈士碑,是当地政府立的。
“他(张克琪)一直说我们是革命家庭,父亲是烈士,他自己又是抗战老兵,他一直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自豪。”老伴儿刘士兰回忆的话语,伴着浓重的山东乡音,回荡在这个和平年代的盛夏。
“作为一名军人,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”
受颁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章当天,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同仁医院哈密路院区住院部8楼的病房里,卓林森特意穿上了子女带过来的一套崭新的军装,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,显得特别精神。
“感谢党和政府对我的关心!”卓林森兴奋地站起身来,接过鲜花,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。
卓林森1928年10月出生于福建建瓯。作为一名参加过抗战的老兵,卓林森曾亲历湘西会战那段最艰苦卓绝的抗战历程。1948年9月,卓林森投身革命队伍,在山东军区渤海纵队后勤部卫生队,先后担任卫生部统计员、轻重营医助等职。1985年5月,卓林森在上海警备区第八五医院医务处助理员岗位上光荣离休,先后荣立三等功四次、四等功三次,多次荣获嘉奖。
“作为一名军人,我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了自己该做的。党和国家始终惦记着我们,关怀着我们,让我们倍感温暖!”卓林森感慨地说。